金日光教授:(七十四)永不忘当年钱老劝导我们“用当代科学传承《黄帝内经》医理和建立《中药本草》科学药理标准”的教导
金日光语录

永不忘当年钱老劝导我们“用当代科学传承《黄帝内经》医理和建立《中药本草》科学药理标准”的教导·七十四
在中国传统医学论述中,《黄帝内经》被尊为理论之源,而《伤寒论》则被奉为临床之圣。
关于这两大经典之间的关系,究竟是“一脉相承”还是“另起炉灶”,历来是中医学界探讨不休的问题。

问题的起因

最近,有读者在交流群中提出了一个问题:在应对如登革热这类南方地区的热病时,能否运用《伤寒论》与《金匮要略》中的经方?
我的回答是肯定的,并列举了数个可用的经方。
然而,讨论并未止步于此。读者进一步追问:听说钱学森钱老极不认同胡希恕教授关于“《伤寒论》与《黄帝内经》无关”的观点,那为何钱老又如此重视并鼓励大家深入解读《伤寒论》呢?

胡希恕
这是一个复杂的中医学术问题,值得我们详细探讨。

一、两种观点的碰撞
要理解钱老的立场,我们必须先了解争论的核心——胡希恕教授的观点及其影响。

胡希恕教授的核心观点:
经方体系的独立性
钱老曾指出,胡希恕教授是近代著名的经方大家,在经方的临床应用和推广方面贡献卓著,被誉为“国医大师”。他的主要学术观点聚焦在以下几个方面。
辨证体系独立:他认为,张仲景以《伤寒论》为代表的经方体系,其“六经辨证”(太阳、阳明、少阳等)是源于长期的临床经验总结,而非《黄帝内经》中的脏腑经络理论。
强调“方证对应”:他主张经方医学是张仲景“方证对应”的实践医学,即特定的症状组合(证)对应特定的方剂(方),与《黄帝内经》理论无关。
《黄帝内经》的临床实用性有限:由于《黄帝内经》中记载的治病方剂较少,胡希恕教授认为学习《黄帝内经》对临床治病的直接帮助不大。

钱老指出,胡老的这些观点在当时乃至现在都产生了巨大影响,甚至导致一些中医药大学将《黄帝内经》这门根本性的课程降级为选修课。
这在钱老看来,动摇了中医理论体系的根基,是一个必须澄清的问题。

钱学森的系统反驳:
一脉相承,继承与创新
钱老认为,将《伤寒论》与《黄帝内经》完全割裂,是只见树木、不见森林。
他从多个维度论证了二者之间“一脉相承”的深刻联系。
理论源头:《伤寒论》序言的明证
《伤寒论·序》开篇即明确提到,其著述是“撰用《素问》《九卷》”。这里的《素问》和《九卷》(即《灵枢》的早期版本)正是《黄帝内经》的核心组成部分。
钱老认为,这直接表明张仲景在构建其理论体系时,参考并吸收了《黄帝内经》的思想。
(注:尽管学界对该序言是否为后人增补存在争议,但其内容反映了主流学术界对二者关系的认知。)

核心思想的渗透:从“阴阳”到“六经”
思想契合:《伤寒论》中对疾病传变、阴阳消长的动态观察,与《黄帝内经》“阴阳离合”、“邪正盛衰”的核心思想高度一致。
例如,“太阳病”的标志性症状“恶寒发热”,正对应《黄帝内经》“阳胜则热,阴胜则寒”的病理概括。
又如,“少阴病”的“脉微细、但欲寐”,也与《黄帝内经》“阳虚则寒”、“阳气虚则卧”的论述相通。
概念同源:《伤寒论》中的“六经”(三阳病、三阴病)与《黄帝内经》中手足三阳经、三阴经的划分顺序存在明显的对应关系。

辨证工具的演进:
从“八纲”雏形到临床应用
钱老特别强调,“八纲辨证”(阴阳、表里、寒热、虚实)作为中医辨证论治的核心框架,其理论基础在《黄帝内经》中早已奠定。
例如《素问·调经论》对“虚实”的区分,《灵枢·百病始生》对“三部之气”的论述,都包含了表里、寒热、虚实的概念。
但钱老也客观地指出,张仲景的伟大之处,在于将《黄帝内经》中相对零散的理论概念,转化为一套可供临床操作的标准化工具。
具体表现为:
以“阴阳”为总纲:统领三阳病与三阴病。
以“表里”定病位:如麻黄汤解表、承气汤攻里。
以“寒热虚实”定治法:如“热者寒之”、“虚则补之”等原则在方剂中的具体体现。
因此,钱老认为,“八纲”的医理源于《黄帝内经》,而其临床结构化应用,则是张仲景的巨大贡献。
辨证纲领 | 《黄帝内经》中的理论基础 (举例) | 《伤寒论》中的临床应用 (举例) |
阴阳 | “阴阳者,天地之道也”(总纲) | 三阴病、三阳病(疾病分类总纲) |
表里 | “其在皮者,汗而发之”(病位概念) | 太阳病在表(用麻黄汤),阳明病在里(用承气汤) |
寒热 | “阳胜则热,阴胜则寒”(病性概念) | 寒则热之(用四逆汤),热则寒之(用白虎汤) |
虚实 | “邪气盛则实,精气夺则虚”(病势概念) | 虚则补之(用建中汤),实则泻之(用承气汤) |

“六经辨证”:
继承与实用化创新
钱老认为,张仲景的“六经”并非简单照搬《黄帝内经》的十二经络,而是一种更贴近临床的、融合了疾病发展阶段的概括。
《伤寒论》全书以113首传世方剂为骨架,其临床指导原则高度凝练为“观其脉证,知犯何逆,随证治之”。
这一原则的精髓在于建立了高效的“方证对应”模式——即为一组特定的症状组合(“证”,如经典的“桂枝汤证”、“大柴胡汤证”)配备一个精准的治疗方剂(“方”)。
同时,张仲景还创造性地勾勒出疾病从太阳病到厥阴病的传变顺序,并引入了“表、里、半表半里”的病位概念来判断疾病的深浅阶段。

六经辨证
这种以方剂为中心、以“方证”为抓手、以传变规律为预测模型的完整诊疗体系,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《黄帝内经》中相对宏观的病机理论,使其变得高度可操作和实用化。

二、理论与实践的辩证统一
在厘清了辨证统一关系后,我们就能理解钱老为何既反对“割裂论”,又高度重视《伤寒论》了。
钱老认为,《黄帝内经》与《伤寒论》的关系,有很大的关联性和互补性,好比“树根与枝叶”。
《黄帝内经》是根(理论源泉):它提供了中医的整体观(如天人相应)、病机分析的逻辑工具(如五行生克、邪正关系),为中医理论提供了深厚的土壤和养分。
《伤寒论》是干和叶(临床实践):它在《黄帝内经》的理论指导下,建立了以“方证对应”为核心的临床诊疗范式,让理论能够落地生根,开花结果。

图片来源:豆包AI生成
钱老客观地承认胡希恕教授所强调的“经方临床高效性”是正确的,但胡希恕教授没有说明,张仲景实践了《黄帝内经》病机推演的理论框架。
他盛赞张仲景有三大历史性贡献,并称其为“继承者”“创新者”“实践者”。
《黄帝内经》最好的“继承者”:他没有机械照搬,而是以临床为根基,将《黄帝内经》的哲学思维转化为可操作的诊疗体系。
《黄帝内经》最好的“创新者”:他将“八纲辨证”理论临床化、结构化,是中医理论发展史上的巨大飞跃。
《黄帝内经》最好的“实践者”:他创造的“六经辨证”体系,是理论与实践完美融合后的再创造。
钱老强调,如果张仲景脱离了《黄帝内经》的理论指导,那么《伤寒论》就会失去理论的纵深,很难产生如此伟大的创新。其真正的精髓,正在于理论与实践的辩证统一:以理论指导实践,以实践升华理论。

三、当代科学解读六经辨证
钱老指出,弥合《内经》与《伤寒》之争的关键,在于运用当代科学方法,深入解读其内在联系,做到“知其所以然”。
当年,他便指定北京化工大学的研究团队就此问题展开探索。我们团队就以“定量解读”视角,从《黄帝内经》的经络理论中,寻找张仲景构建“六经辨证”体系的量化依据。
根据分析,张仲景或许是古代最深刻理解《黄帝内经》中六阳经与六阴经内在规律的医师。张仲景对六经病“表、里、半表半里”的划分,可能与《黄帝内经》中同名手足经脉的“经穴数量差”存在内在关联。

六阳经的表里层次与经穴数
太阳病
外感病初期,病在体表
对应《黄帝内经》的三阳
二者穴位数之差为:67 (膀胱经) - 19 (小肠经) = 48
主要表现为风寒侵袭肌表,出现恶寒、发热、头项强痛等症状
治疗以发汗解表为主,如桂枝汤、麻黄汤等,旨在驱邪外出
阳明病
病邪入里,主要涉及胃肠
对应《黄帝内经》的二阳
二者穴位数之差为:45 (胃经) - 20 (大肠经) = 25
表现为高热、大汗、口渴、便秘等里热实证
治疗以清热通便为主,如白虎汤、承气汤等,针对里热进行调理
少阳病
病邪处于表里之间,既不能用汗法,也不能用下法,需和解表里
对应《内经》的一阳
二者穴位数之差为:44 (胆经) - 23 (三焦经) = 21
症状包括口苦、咽干、目眩、寒热往来等
代表方剂为小柴胡汤,通过调和少阳枢机,使邪气得解
传变趋势清晰可见:
太阳(表/48)→ 阳明(里/25)→ 少阳(半表半里/21)
这个数值的递减,恰好模拟了病邪由外到内、由盛到衰的演变过程。

六阴经的表里层次与经穴数
少阴病
病位为表,可分为寒化证和热化证
对应《内经》的二阴
二者穴位数之差为:27 (肾经) - 9 (心经) = 18
寒化证表现为阳虚阴盛,如脉微细、但欲寐、四肢厥冷等;热化证表现为阴虚阳亢,如心中烦、不得卧等
治疗需根据病情温阳或滋阴
太阴病
脾阳虚衰的里证
对应《内经》的三阴
二者穴位数之差为:21 (脾经) - 11 (肺经) = 10
表现为腹满、呕吐、便溏、四肢不温等
治疗以温中散寒、健脾和胃为主,如理中汤、附子理中汤等,针对脾阳不足进行调理
厥阴病
六经病的最后阶段,病情复杂
对应《内经》的一阴
二者穴位数之差为:14 (肝经) - 9 (心包经) = 5
表现以寒热错杂为主,如上热下寒、厥热胜复等
治疗需寒热并调
代表方剂为乌梅丸、当归四逆汤等
传变趋势同样显著:
少阴(表/18)→ 太阴(里/10)→ 厥阴(半表半里/5)
由上可知,张仲景的“六经辨证”并非凭空创造,而是极有可能在他对《黄帝内经》深刻理解的基础上,提取有关病经的经穴数和(表、里、阴、阳、寒、热、虚、实)八纲进行分类。
以太阳为表、阳明为里、少阳为半表半里,而少阴为表,厥阴为半表半里,太阴为里证。

结语

综上所述,钱学森先生极力反对“《黄帝内经》与《伤寒论》无关”的说法,是因为他捍卫的是中医理论体系的完整性与连贯性。
他认为,将中医界人为地划分为“黄帝内经派”和“伤寒派”,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现象,会阻碍中医学的健康发展。
而北化大团队的定量研究,恰恰为钱老的思想提供了有力的佐证,张仲景也确实是《黄帝内经》最好的传承者、创新者和实践者。
因此,我们不应再宣扬“无关之论”。真正的进步,在于像钱老所倡导的那样,以开放的视野和科学的方法,不断发掘经典之间的内在联系,在坚实的传承基础上,实现有据可依的创新。
这才是推动中医学走向未来的正确道路。
常州《黄帝内经》当代科学解读馆
主持人:金日光
2025年8月12日